每天上万花费的ICU里，穷人终究要自己拔掉所有管子 | 易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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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泽尔·华盛顿演过一部电影《迫在眉梢》，讲述的就是没有全民医保时代在美国发生的一出悲剧。他饰演的一个普通的工人，儿子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需要进行心脏移植手术才能保住性命，但是高昂的手术费用远远超过他的医疗保险范围，几经沟通未果，医院主管还是决定把他们从等待移植者的名单中去除，在各种筹措资金甚至恳求都无济于事的情况下，最终铤而走险，劫持了医生和一些病人作为人质，与警方对峙。

《迫在眉梢》剧照

电影居然有了一个光明的尾巴，但实际上，现实生活不可能那么尽如人意。丹泽尔·华盛顿从一个“好人”变成一个劫持人质，威胁人命的“坏人”不仅仅是因为他儿子的病，也是因为穷。在没有价值只有价格的社会，一定有一些善良的人会为了自己和所爱的人活下去而铤而走险。

昨天有另一个铤而走险的例子——

新京报视频报道了这样一件事：在江西南昌红谷滩一家医院，一男子连防护服和鞋套都没换，强行闯进重症监护室，想拔掉病人的氧气管。医务人员和保安控制住他并报警。据了解，男子徐某是患者的丈夫，觉得妻子病重，没有治疗价值了，所以试图铤而走险……

报道里称经过急救，妻子的病情稳定下来了，徐某后来也表示后悔。

这则新闻，倒让我想起来另外一则新闻：2007年11月21日，孕妇李丽云因感冒在同居男友肖志军陪同下到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朝阳医院就诊，院方建议做剖腹产手术，肖志军坚持认为自己是陪同李丽云来看感冒，不是来生孩子，拒绝签字，李丽云经抢救治疗无效死亡，一身两命。

——“李丽云事件”同样引发了大量的讨论，尤其是因为此事多被惯以“男子拒签致产妇死亡事件”为题被媒体广泛报道，一时间引起无数对肖志军的声讨。

11年过去了，我惊讶地发现除了惯常对男人和（事实）婚姻不牢靠的声讨，最热的评论里还有这样的声音：

@觅小钱：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主子们，ICU一天1万元是必须的，一个月就是30万元！这是现实问题，我只希望你不要遇见这种棘手的问题，保佑你们好运！如果这个社会给了富人安全，给了穷人基本保障，那是很美好的愿望……有吗？一个自闭症患者就会家破人亡，你理解吗？一群键盘沙雕！

@梅子语录：轮不到自己头上，别乱说话，进了重症，几乎就是倾家荡产的模式

@Daniel_lyt：希望大家不要过分指责这个丈夫，没有经历就没有发言权，一场大病全家回到解放前，这个社会这个时代的问题。

我不由得想起了我爷爷的经历：住在农村的他一辈子没有过正式工作，身体特别健康，一生中只去过一次医院，当听医生说他的前列腺问题需要动手术，大概需要上万人民币的时候，他拔掉了身上的各种管子，连夜赶回了家。

——那一年，我在电话里听父亲说起的时候，还完全不能理解，而父亲告诉我：“在农村，大家都是这样，小病会去医院，大病就回家等死。因为在他们心目中，去医院=乱花钱=倾家荡产，由此耽误看病动手术而死掉的人比比皆是。”

其实这是一种血淋淋的现实：不计代价地抢救患者的生命，只在某些行政级别的病房里，而不在市县级医院的走廊上。中国农民是最具备现实思考能力的一群人，他们知道，破家救人，人未必救得回来，而家破之后，救回来的人肯定也得亡。

在当前状况下，即便有新农村合作医疗，一场重病依旧可以让一个家庭变成赤贫。所以舍弃重病亲人的一线生机（似有还无），维持现有家庭的生存。就是唯一可以选择的路。

别说是农民，就是北上广一线城市的中产，也禁不起一场重病的捶打。去年2月刷爆微信朋友圈的文章《流感下的北京中年》，已经充分展示了疾病对中产家庭的毁灭性打击能力。

骚客文艺主编董啸曾经在一篇文章里写过：这个社会分为中国和隔壁中国，在我们完全陌生的那个“隔壁中国”，有着所有匪夷所思的新闻，有些人仅仅是为了活着，就需要用尽全身力气。

等到现在，并没有看到新闻更进一步关于当事人的采访，亲手“拔管子”的这个行为本身是不可取甚至违法的。但是我忍不住为另外那些住不起医院的人设想一下：单就“放弃治疗”来说，他们有没有错？反正我是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如果不能解决治疗费用，自己亲自拔管子和医护人员拔管子又有什么差别？

人性只有在非极端情境下，才有探讨的必要。而他人的艰难困苦，没有谁能真的感同身受。毕竟，躲在电脑或手机屏幕后面大谈道德，比跪在医院收款处两手空空泣血向天省力得多。

每天上万花费的ICU里，穷人终究要自己拔掉所有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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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这是第 549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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